
我最近在琢磨一个事儿,关于“组建”和“养成”的区别。
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积木,一种玩法是照着图纸,把现成的、最炫酷的零件拼成一个大城堡,快,立竿见-影,朋友圈一发,全是赞。
另一种玩法是,手里只有一堆基础方块,你得自己琢磨,从地基开始,一块一块往上搭,可能很久都看不出名堂,甚至搭错了还得推倒重来。
过程慢,结果未知,但最后那个歪歪扭扭却独一无二的东西,是你自己的。
体育俱乐部的建队思路,说白了,也就这两种。
要么是“图纸流”,挥舞支票本,在全球市场上收购即战力最强的“成品”资产,快速堆砌战绩。
要么是“方块流”,深耕本地,建立一套从选材到培养的完整管道,耐心等待开花结果。
这两种模式没有绝对的优劣,只是不同的资源禀赋和战略选择。
所以,当我看到上海体育的人才引进标准时,我第一反应不是“哎呀,马龙王楚钦都来不了,亏了”,而是觉得这事儿特有意思。
那个“已代表上海注册”的条款,就像一道清晰的界线,它不是一个疏忽,更像一个宣言。
它本质上是在说:我们这座城市,在体育资产的配置上,更倾向于“养成”,而不是“组建”。
我们优先保护和增值那些我们长期持有的、有本地户口的“存量资产”,而不是去高溢价追逐市场上的“流量明星”。
这是一种非常古典,甚至有点“价值投资”味道的逻辑。
它把运动员看作一项长期资产,这项资产的价值不仅在于赛场上的胜负(竞技账),更在于他与这座城市的深度绑定所带来的综合效益(城市品牌账)。
一个土生土长或者从小就在上海体系里成长的冠军,他对本地青训的激励效应、对城市荣誉感的提升、乃至退役后能转化的无形资产,都远非一个“雇佣兵”所能比拟。
这笔账,算的是十年、二十年的总账。
所以,这个政策的出发点,可能压根就不是为了解决某个运动队一朝一夕的燃眉之急,而是为了维护整个城市体育资产负债表的长期健康。
从这个角度看,樊振东的加入,就成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特例。
他不是上海“买”来的,更像是市场出现了一个百年不遇的结构性机会——原属的八一队解散,一批顶级的、无归属的“无主资产”进入流通。
上海队能够“接盘”樊振东,更像是一次精准的价值发现和资产并购,而不是常规的转会操作。
这相当于在坚持“长期持有”的大策略下,抓住了一次意外的、低成本扩充核心资产的机会。
对上海队来说,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,但并不能因此就说他们的建队哲学变了。
他们只是运气好,在自己坚守的阵地旁,捡到了一个别人掉落的重型武器。
但馅饼不能天天有。
许昕这样的核心资产因为个人发展选择而离开,这是任何一个“养成”体系都必须面对的正常折旧和流失。
阵痛是必然的。
问题不在于找一个“许昕二代”,因为像他那样独特的打法和双打天赋,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问题在于,当你的建队哲学被政策锁定为“内部挖潜”和“青训造血”时,你的配套设施跟上了吗?
这就牵扯到更深层次的问题了。
一个偏好“养成”的体系,最需要的是什么?
是耐心,是科学的培养机制,是容错率。
你不能一边要求青训出人才,一边又在全运会这样的关键时刻,不敢给年轻人机会,把宝全押在三十几岁的老将身上。
这就好比一个基金经理,嘴上说着要做价值投资,相信复利的力量,结果市场一有风吹草动,马上就追涨杀跌,把手里的潜力股全换成了热门股。
这种言行不一,是“养成”模式最大的敌人。
上海队现在面临的,就是这样一个“战略与战术”的矛盾。
战略上,城市的人才政策决定了他们必须走“方块流”路线。
但战术上,眼前的成绩压力又让他们对“图纸流”的即时效果念念不忘。
这种摇摆,体现在阵容选择上,就是对老将的过度依赖和对年轻球员的不信任。
赵子豪这样的中生代,有特点但稳定性不足;更年轻的梯队,则缺乏大赛的锤炼。
说到底,选择了一条路,就要承担这条路的一切。
选择了“养成”,就要接受它前期的漫长和寂寞,就要舍得投入真金白银去搭建世界一流的青训体系,就要敢于在非关键比赛、甚至一些关键比赛的非关键场次,把年轻人推上去“交学费”。
这学费,就是你为未来支付的研发成本。
如果舍不得这点成本,那所谓的“养成”,就只是一句空话。
未来的上海队,真正的挑战不是许昕的离开,而是他们能否真正下定决心,做一个彻底的“价值投资者”。
这意味着,他们需要重新评估自己的资产包,把樊振东这个“核心资产”的价值最大化——不只是让他赢下男单,更是让他成为整个体系的“传帮带”核心,激活其他“潜力资产”。
同时,要加大对青训这个“研发部门”的投入,尤其是在稀缺资源(如左手将、直板选手)的定向培养上,建立起自己的“护城河”。
这很难,因为竞技体育的残酷性在于,它总是在用短期的胜负来拷问你长期的战略。
但真正的王朝球队,无论是当年的芝加哥公牛,还是新世纪的圣安东尼奥马刺,内核都是“养成”的逻辑。
他们或许会在某个阶段引入关键的外部拼图,但球队的根基和灵魂,永远是自己一手一脚、从一块块基础方-块搭起来的。
这或许就是上海队在告别一个时代后,真正需要思考的命题。